「一國兩制」優勢發展生物科技 盧毓琳:我們需要「港版FDA」
2023年5月3日

香港曾是創科沙漠,生物科技更是冷門。不過,自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回流後,盧毓琳就當開荒牛默默耕耘,今日生物科技已成為投資樂土。這位年過七旬的「香港生物科技之父」沒有功成身退,反而強調要借這股東風盡快茁壯成長。他透露正積極推動香港成立第三間醫學院,並游說政府設立「港版FDA」。明知荊棘滿途,但笑說一向秉持的理念是:「唔理你做唔做,總之我會照做!」

盧毓琳心繫科技大學發展,指出科大在工商管理、數學等科目已很傑出,希望將來在生物科技、醫學也一樣出色。 (黃潤根攝)
盧毓琳心繫科技大學發展,指出科大在工商管理、數學等科目已很傑出,希望將來在生物科技、醫學也一樣出色。 (黃潤根攝)

撰文:幸瑜 本刊特約記者、鄧傳鏘 本刊總編輯

盧毓琳早在12歲由內地來港,因家境清貧,白天要在紗廠打工,收工到夜校寒窗苦讀。「聽說祖父輩是讀書人,出過進士秀才,母親是廣州著名女校畢業。」

1969年,他考入加拿大滑鐵盧大學化學系,母親向親友借了一千二百加元送兒子浸鹹水。本來志向是當醫生,惟當年非公民無法讀醫,遂選擇自小感興趣的應用化學,畢業後於加拿大劍橋紀念醫院工作,曾任該院臨床化學主任,「每間大醫院都有實驗室,我是整個實驗室的負責人,好威水架!」

因緣際會下,他轉行做銷售生物材料和儀器的工作,埋下了八十年代回流發展的伏筆,並成為本地生物科技界「第一個吃螃蟹的人」。九十年代,他北上開拓市場,打通兩地的「任督二脈」,1994年出任港英政府工業署及科技發展局的生物科技委員會主席,組織科技精英拜會國家科委、中科院等領導。

早闖神州 洞悉先機

被問到如何洞悉先機?「人類愈來愈注重健康,愈來愈長壽,以前是醫生叫,才會檢查;現在自己主動做身體檢查,所以這行業一定大把前途,我只是順應潮流。」

他是香港生物醫藥創新協會創會會長,也是香港生物科技協會名譽創會主席,曾任中國預防疾控中心顧問,2008年榮膺「世界傑出華人獎」,2019年獲得「伯里克利國際獎」,成為獎項自1986年創立以來的首位港人。

他見證了數十年來中港創科發展的變遷。「1986年,內地創科研發經費只佔GDP的0.05%,2000年增長到0.5%,成長10倍,現在接近3%;反觀香港,上屆政府投放千億,希望把創科研發經費增加到佔GDP的1.5%,可惜仍未到1%,就算現屆政府再投放1000億,也不到1.5%。」他分析指,香港要成為國際創科中心,合理水平約3%,相信仍需10年努力。

「問題不是出自港府,看看其他地方政府與企業的投入,內地七成五科研經費來自企業,但我們超過九成來自政府。」他強調政策上必須鼓勵企業投入科研,減輕公共財政負擔,「就算大藥廠來港設立辦公室,目前只會做銷售,而非R&D。香港科研人才匱乏是原因之一,即使大學擁有足夠的基礎研究專利,但要轉化、落地是兩碼子的事,正如有能力織一塊布,也不代表造到成衣。」

為協助解決人才荒,今年9月科大將開辦生物科技理學碩士研究生課程,內容包括藥品開發、生化分析、遺傳學、基因重組技術、生物工程、商業運作及管理等,冀能升級本土製造,惟十年樹木、百年樹人,培養人才非一朝一夕。

因此他透露,自己正推動香港成立第三間研究型的醫學院。「現在是最好的時間,目標是5年後香港科技大學成立醫學院,定位是做培訓和研究,80%研究,20%行醫,這樣才能培育到生物科技人才,也不會同中大、港大現存的醫學院架床疊屋。」盧毓琳現時是香港科技大學校長的特別顧問。

生物科技是國家級任務,去年公布的「香港創新科技發展藍圖」也着墨不少,他不太擔心本地吸引不到人才:「有錢就有人才,去年政府投入的1000億中,很多給予生物科技,再看科學園坐擁大約200間生物科技公司……假以時日,大家意識到這一行的前景,家長和學生的想法也會改變,不再只會選擇做醫生、律師。」

採國際標準 助國家發展

香港發展生物科的另一軟肋是缺乏健全的審批機制,「如果在香港的藥廠有研發成果,本地也沒有類似FDA(美國食品及藥物管理局)或NMPA(中國國家藥監局)的部門審批,結果還是要拿回歐美,那怎能吸引他們過來?」

中國「十四五」規劃《綱要》明確提出,推動生物技術和信息技術融合創新,加快發展生物醫藥、生物育種、生物材料、生物能源等產業,國家藥監局已在澳門設立辦公室,惟盧毓琳不認同香港要複製同一模式:「內地發展神速,今日已有65類創新藥註冊,部分連美國也沒有,可是內地的檢測數據要得到國際認可仍來日方長。香港要採用國際標準,與國際數據互認,體現出「一國兩制」的優勢,藉『倒逼機制』推動內地改革。」

香港作為金融中心,可以善用這一優勢,加快生物科技產業的發展。港交所2018年首次允許未有盈利的生物科技公司上市(18A),盧毓琳是幕後推手之一,如今本香港已成為全球第二大生物科技集資中心。

錢到位,仍要講策略,他笑言:「大分子、小分子、抗癌症已經開到荼蘼,我們要比國家超前,引導重大項目,現在潮流是幹細胞,我們要跟得上。」

「跟國策搵食,儼然站在風口上的豬,自然會飛。」很多不懂生物科技的傳統產業資本家,也開始垂涎這一投資機遇。

談到生物科技產業給人「投資大、風險高」的固有印象,盧毓琳這一投資老手不以為然。「這一行業是knowledge based,我不似坊間風投般採取漁翁撒網的策略,我有一個基金之前投資了9個項目,3年後已經淨賺,回報率是3倍,命中率幾乎是百分百……唔識就覺得風險高,識就風險可控!」

他列出選擇投資生物科技的三大致勝方程式,首先,所選公司是行業開拓者,有力改寫遊戲規則;其次,創辦人已經成功過無數次,知道如何游到岸;第三,有大藥廠曾投資過很多次,一般是20億元以上才會考慮。

「生物科技公司研發一般需時15年,中間經過不同環節,以康臣藥業(01681)為例,我們在臨床階段前已經止賺離場,不會等到最後的100倍回報。」他補充道。

盧毓琳承認,因回本期長,許多大藥廠不做研發,見到好的公司便會出手收歸旗下,要在禾稈尋珍珠,必須眼光如炬,除了基本知識,更重要是看人。

「20年前,我已經認識科興(生物技術和疫苗生產公司)老闆,當時公司只值10萬人民幣,現在市值900億人民幣,當年見到他連實驗室都沒有,只能在鐵皮屋內做實驗,由於見到他勤力及有熱誠,遂為他找到100萬人民幣資金,後來北大也注資7000萬人民幣,才能發展到今時今日。」

非理性投資 容易損手

世上沒有長勝將軍,他承認也曾在投資上損手爛腳,「只要是非理性投資,99%會失敗收場,例如試過投資死黨老婆在上海的家具舖,結果一日執笠,慘輸200萬。」

大約11年前,他與友人在東莞打造全國首個室內養魚場,結果1億血本無歸,「目標是每日出產2000至3000條,奈何人類始終無法與大自然搏鬥,魚需要成長空間,一旦把牠們放在『徙置區』,只會互相殘殺,哈哈!」

盧毓琳見慣風浪,如今一笑置之,「怪只怪自己無做功課,也印證感情用事的投資,必敗無疑!」他提醒投資者時刻要保持頭腦清醒,要贏人先要贏自己,「全世界只有中國,仍能找到非理性投資者,聽過有人說,睇相佬叫他投資生物科技,他便拿錢出來」。

全球股市的風險胃納降低,生物科技企業市值大幅蒸發,他反認為未必是壞事,「泡沫來自非理性投資,這樣反而可以去蕪存菁」。

談到中美角力對全球局勢的影響,他坦言生物科技也難獨善其身,「欲速則不達,我們不用做到最尖端的藥,自強不息就可以,美國製藥物昂貴,很難普及,進不了內地市場,蝕底是他們。」

中港穿針引線 曾被誤當間諜

盧毓琳自小具生意頭腦,年紀輕輕已懂得利用興趣賺錢,「以前住公屋,騎樓夠大,我開始養金魚,後來大魚生小魚,我就把魚毛賣給街檔,賺點零用錢。」大一點更萌生服務社區的念頭,「上世紀六十年代,北角到處是街童,記得有年中學暑假,我向教會建議借出循道小學(北角循道學校)校舍,為那些童街補習,我做『校長』。」

在加拿大,盧毓琳一樣能尋找到商機,如經常與同學到高爾夫球場活捉蚯蚓變賣(魚餌),由開始時一無所獲,到後來掌握了技巧一日捉到一桶,可賺到6元加幣。

八十年代,他隻身回流,身份是美國伯樂公司(Bio-Rad)在亞太地區銷售總經理。原來回流初心早已植根,他當年離開醫院,簽約伯樂公司時已表明一旦公司拓展亞洲市場,自己要先得到機會,「面試時大老闆被我的熱情打動,同日已答應把亞洲業務交給我,1986年7月12日正式回來」。千禧年離開公司時,個人業績已佔公司生意額25%之多,扶助伯樂由8000萬美元飆升至20億美元。

助科技大學 推產學研合作

人稱盧Sir的盧毓琳年逾七十,賺錢已非首務,除了繼續推動香港創科發展外,今年1月1日正式擔任科技大學校長辦公室顧問,為校長葉玉如出謀獻計。「我曾邀請到30間各地上市公司老闆同一時間到訪學校,盼望將來他們以科大成為『載體』,踏出在港落戶的第一步。」

九十年代初,盧毓琳代表美國伯樂公司北上開拓市場,沒有想到內地市場早被幾家大牌跨國公司佔據。「我想到不如bottom-up(自下而上),坐下來與內地科學家交朋友,了解他們的需要,及時提供技術服務,發展其他大公司鞭長莫及的小空間。」當時全國最頂尖的年輕院士,都是他的朋友。

盧毓琳在內地生物科技發展還處於萌芽階段時,已為中港業界合作穿針引線,但一度引起港英政府的懷疑,被視為間諜,「話說九七回歸前,我曾為科學院和中科院的科學家提供駐港辦公室,還讓他們來我的辦公室打長途電話回內地,由於他們出出入入,導致我被以為是地下組織成員,曾遭英國安全部問話,哈哈!」

受到這單無中生有的「黑歷史」連累,多年來這位業界權威也無緣得到「荷蘭水蓋」,直至2020年才獲頒銅紫荊星章,「政府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所以勳章一直無我份,最終我是用食物及衞生諮詢委員會主席身份,以推動滅蚊滅鼠、綠色殯葬之名受勳,你話搞唔搞笑?

——節錄自5月號《信報財經月刊》